13~14世纪是欧亚大陆文明交往的重要时期,其原因有二:一方面,中世纪晚期的欧洲恢复了长途贸易和航海传统,因此地图学逐渐走出中世纪基督教神学世界的窠臼;另一方面,蒙元帝国的建立促进了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复兴,来自西亚、中亚的伊斯兰学者入仕元朝,将伊斯兰地图和地理知识带入中国,与此同时,欧洲的商人和使臣也将蒙元帝国的地理知识传入欧洲,实现了欧亚大陆儒家文化圈、伊斯兰文化圈和基督教文化圈三大文化圈地理知识系统的直接交流,推动了欧亚大陆地理知识和地图绘制技术的传播和交融,促进了涵盖欧、亚、非三大洲的世界地图编绘。
羊皮卷上的世界地图集
法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的《加泰罗尼亚地图集》是现存内容最翔实、绘制最精美、流传最广泛的14世纪世界地图。该地图集绘制在6张细羊皮卷上,每张羊皮卷从中缝折叠,后被拆分装裱为12张羊皮卷,图卷总长厘米,宽65厘米。前4张是中世纪欧洲宇宙论、占星学和天文学知识,是关于宇宙、天文、地理和航海的图表、数据资料及文字描述,后8张图卷是当时的世界地图,涵盖北回归线以北、北极圈以南的欧洲、亚洲大部和非洲北部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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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加泰罗尼亚地图集》后8张图卷
图集的世界地图部分采用包括金、银粉在内的多种彩色颜料绘制,生动描绘西起大西洋、东至太平洋、南到印度洋间的欧洲、亚洲和北非各国的山川、城镇、边界、旗帜、君主、居民、风俗、物产和传说,并以帆船、导航线和风向玫瑰罗盘等元素绘出海洋,又以马队、驼队、象队等图像翔实绘出欧亚间的陆上丝绸之路,此图集堪称“中世纪欧亚非大陆的百科全图”。
《加泰罗尼亚地图集》是亚伯拉罕·克莱斯克与其子耶胡达·克莱斯克及其他地图绘制者于年完成的。亚伯拉罕是马略卡地图学派的代表人物,出生于西班牙马略卡帕尔马的犹太人世家,精于地图绘制以及罗盘、钟表等航海仪器制造,受阿拉贡王国(今属西班牙)的约翰王子(后为阿拉贡王朝约翰一世国王)雇佣,绘制世界地图和从阿拉贡王国的直布罗陀海峡到东西方各地的航海图。
《加泰罗尼亚地图集》是作为礼物献给约翰王子的表兄——法国的查理王子(后为法国查理六世国王)的,所以该图集采用当时地中海世界较为通用的加泰罗尼亚语进行标注,并突出表现了阿拉贡王国和马略卡岛。亚伯拉罕父子用一年的时间完成了《加泰罗尼亚地图集》,并收到约翰王子阿拉贡金福林和60马略卡磅的报酬。图集绘成后由约翰王子送给查理王子,被法国王室精心收藏,一直有序地传承并最终收藏在法国国家图书馆。
地理知识系统
《加泰罗尼亚地图集》中的地理知识主要有三个系统:首先是古典时期和中世纪的世界观和地理知识,T-O式世界图景、《圣经》中东方的伊甸园和亚当形象、基督教圣城耶路撒冷、十字架和诺亚方舟、伊斯兰教圣城麦加和朝圣者方面,这些都有文字注记详细说明。
第二个知识系统是中世纪晚期以来的航海实践和波特兰地图,集中体现在地图中的海洋、帆船、海怪、著名航海家、导航线和风向玫瑰罗盘等元素以及地图的方位视角上。该图以海视陆,陆上地物均以航海者的视角呈现,形成了独特的旋转式视角。亚伯拉罕所在的马略卡是当时欧洲的航海中心之一,阿拉贡王国宫廷所藏的航海图籍资料保证了此图的准确性。作为马略卡地图学派的代表作,该图与意大利波特兰地图的最大不同在于,它除了绘制航线和近岸港口等地物导航点外,还绘制大量内陆地理景观,实现了波特兰地图和中世纪世界地图的融合,超越了作为纯粹航海工具的航海图,具有宗教和世界观的解读意义,是真正的世界地图。马略卡学派地图的一些符号性地物形象,如棕榈树形象的阿尔卑斯山、鸡足状的阿特拉斯山、红色的红海、锁链状的河流、马蹄状的波西米亚王国、穿越中亚沙漠的驼队、航行于大西洋的赫美·费雷尔舰队、坐在金矿之上的马里国王、跨越撒哈拉沙漠的骑驼人,都在图上实现了清晰表现。
《加泰罗尼亚地图集》上的德里苏丹国苏丹与德里城
最后一个知识系统则是来自于伊斯兰地理学家的记述和蒙元时期欧洲商人与使臣的行记见闻。图中采用不同的旗帜、不同肤色的人物形象、不同的动物来区分不同的宗教地区和国家,基督教国家的城市钟楼顶上往往绘制十字架。图中作者熟悉的欧洲部分绘制最为精确,也省却了人物、动物元素,而在亚洲和非洲部分则绘有各国君主、人物、动物和风俗形象,充满异域色彩。图中北非、西亚和印度德里苏丹国的地理知识和人物形象多来自阿拉伯大旅行家伊本·白图泰的《伊本·白图泰游记》,蒙元帝国的地理知识则多来自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和曼德维尔的《曼德维尔游记》,因此该图集呈现出事实、传闻和虚构并存的景象。如图上横亘在亚洲农牧交错带区分文明和野蛮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所筑长城来则自于中世纪的传说和想象。
地图上的蒙元帝国
马可·波罗与鲁布鲁克等欧洲人详细描述过的元朝和蒙古汗国是图上的重点绘制区域。大元帝国、察合台汗国、伊儿汗国、钦察汗国(金帐汗国)四大汗国的君主、都城和主要城市都在图中得到了清晰表现,每个汗国用不同的旗帜加以区别。
大元帝国的首都被绘制为朝向两个方向的双城,其名被标注“汗八里”(意为“大汗之城”,即今北京)。都城边上绘出元世祖忽必烈的画像,并有文字注记说明:“全鞑靼人之最大君主,名忽必烈,英明睿智……此皇帝极为强大,比其他君主尤胜。”在元朝东南沿海地区绘出杭州、福州、泉州、广州等重要港口城市以及东海和南海诸岛。
《加泰罗尼亚地图集》上的元世祖忽必烈与朝向为两个方向的元大都城(注:此图方位为上南、下北、左东、右西)
在察合台汗国部分,绘出白底金块旗以及别失八里(今新疆吉木萨尔境内)等重要城市和可汗却伯的画像。在伊儿汗国部分,绘出金底红块旗以及设拉子(今伊朗法尔斯省省会)、大不里士(今伊朗东阿塞拜疆省省会)等重要城市和伊儿汗国可汗画像。在钦察汗国部分,绘出黑底营帐旗、都城萨莱城(今俄罗斯伏尔加格勒附近)及札尼别汗画像。各汗国都城和可汗画像旁边均有文字注记予以说明。此外,印度德里苏丹国、非洲马里王国等白图泰重点记述的国度也在图中得到了突出表现。
《加泰罗尼亚地图集》融合了中世纪晚期欧洲的宗教世界观和航海、旅行地理实践知识,吸收了伊斯兰地理知识,全面反映了中世纪晚期欧洲人对世界的认知,是东西方地理知识交流的结晶。该图作为马略卡地图学派的代表作,奠定了该学派的绘图范式,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世界航海图和世界地图的绘制提供了底图,成为其后航海家、旅行家、使者了解东方世界的基本工具,在欧洲地图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对西班牙王国的对外探险扩张产生了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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